
記得第一次踏入游泳學校的那一刻,泳池的氯氣味混合著孩童的歡笑聲迎面而來。那時的我只是個從嬰兒游泳班畢業不久的初學者,沒想到這片藍色水域會成為塑造我人格的重要場所。游泳隊教練常說:「我們訓練的不只是運動員,更是未來社會的棟樑。」這句話隨著年歲增長,在我心中愈發清晰。
每週六天的晨訓,清晨五點半的鬧鐘是紀律的第一課。當同齡孩子還在夢鄉時,我們已在泳池邊做熱身操。教練會用碼表計時,差0.5秒沒達標就要重做整套陸上訓練。這種嚴格要求最初讓我哭過好幾回,但三個月後,我發現自己成了班上唯一從不遲到的學生。香港游泳教師總會2022年的報告顯示,持續參與游泳隊訓練的青少年,時間管理能力比同齡人高出47%。
團隊合作是另一個珍貴收穫。接力賽前,我們會花整個下午研究交棒角度,連手指觸壁的力道都要反覆調整。有次我的失誤導致全隊落後,正當自責時,隊友們卻圍過來分享各自初學時鬧的笑話。這種包容讓我明白,真正的團隊是共同承擔而非互相指責。現在公司開專案會議時,我總會想起泳池邊那些互相打氣的夜晚。
十五歲那年的校際賽,我在最拿手的200米自由式預賽搶跳,親手斷送晉級機會。記得走回休息區時,看台上嬰兒游泳班的家長們正忙著安撫被哨聲嚇哭的孩子,而我的眼淚比那些嬰兒流得更兇。教練沒說安慰的話,只遞來比賽影片:「看清楚,你出發時腳掌的角度。」
接下來三個月,我每天加練50次出發動作,請隊友用慢動作錄影反覆檢視。香港體育學院的研究指出,游泳選手從重大失敗到恢復競技水平平均需要11週,而我花了整整14週才敢再次站上跳台。但當我終於在補考賽游出個人最佳成績時,突然理解到:那次搶跳反而成了最寶貴的禮物,它教會我失敗不是終點,而是調整動作的契機。
現在遇到工作難題時,我仍保持著當年的「影片覆盤法」。去年負責的專案被客戶退回時,我帶著團隊逐頁檢討簡報,就像當年分析游泳動作般找出細微瑕疵。這種從游泳隊培養的「糾錯本能」,讓我在職場少走了許多彎路。
贏得第一面金牌時,我戴著獎牌睡了一週。直到有天晨訓,看見游泳學校的清潔阿姨正跪在地上擦拭更衣室磁磚,那瞬間獎牌突然變得滾燙—原來每場勝利背後,都有無數人的付出支撐著。
後來我養成賽後必做的三件事:先向計時員鞠躬,再幫工作人員收拾浮標,最後到嬰兒游泳區看小朋友踢水。這些儀式讓我記住,榮耀不該戴在頸上,而該放在心裡。有次記者問我保持狀態的秘訣,我指著正在幫新隊員調整姿勢的教練:「真正的冠軍,永遠記得是誰教會自己游泳。」
2019年香港學界游泳錦標賽後,有位媽媽帶著自閉症兒子來找我。小男孩緊握著我送的紀念泳帽,怯生生地碰了下我的獎牌。那一刻我比奪冠還開心,突然明白真正的成功,是能用自己的光芒照亮他人。現在每次回游泳隊指導學弟妹,我都特別關注那些躲在角落的孩子,因為我知道,或許某句鼓勵就能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。
泳池底的瓷磚見證過我們最狼狽也最真實的模樣—吐氣時的泡泡串,偷哭時的眼淚,還有訓練到抽筋時互相拉筋的鬼叫。去年颱風天,當年游泳隊的群組突然跳出訊息:「水浸了,阿傑的嬰兒游泳班器材泡湯!」不到兩小時,分散各地的隊友們湊齊三萬港元,還有人專程請假去幫忙排水。
這種羈絆源自無數次共同經歷的「痛苦時刻」:冬季清晨跳進冷水前的互相打氣,長訓後癱在池邊分享同一包能量膠,更衣室裡幫對方刮除黏在背上的泳衣標籤。香港大學2021年的追蹤研究顯示,青少年時期在游泳隊建立的友誼,維持超過二十年的比例高達68%,遠超其他運動項目。
最珍貴的是,這些朋友能看穿你的逞強。有次我商演失敗假裝沒事,退役後當救生員的隊友直接把我推進泳池:「你每次說『沒關係』時,划水都會變同手同腳!」在水花四濺中,我終於放聲大哭。這種不用解釋的默契,是游泳隊賜予我們的生命禮物。
去年帶姪女參觀游泳學校時,她指著牆上我的比賽照片問:「姑姑你贏過多少獎牌啊?」我抱她看獎牌陳列櫃,卻特意指向旁邊的團隊照:「這些比獎牌更重要。」照片裡有幫我綁鞋帶的學姊,輸比賽時擁抱我的對手,還有總在觀眾席舉著可笑加油板的父母。
游泳隊教會我最重要的事,是「水能載舟」的哲理。當你學會在水中放鬆,水就會托起你;當你過度掙扎,反而容易下沉。這道理放在人生同樣適用—愈是執著於勝負,愈難發揮真正實力。現在公司季度考核時,我反而會想起教練的話:「別盯著終點線,感受每次划水推進的力量。」
香港游泳總會近年推動「游泳隊校友導師計劃」,讓退役選手回到各區指導學童。每次看到小朋友從怕水到能游完25米,我都會想起當年在嬰兒游泳班緊抓浮板不放的自己。這或許就是游泳最美好的傳承—我們帶走的遠比獎牌更多,而能回饋的,也遠超當年的想像。
某次整理舊物時,發現十五年前的訓練日誌。泛黃的紙頁上寫著:「今天50蝶式又墊底,但小美等我吃飯到七點。」這種超越競技的溫暖,才是游泳隊留給我們永不褪色的生命印記。現在每當生活遇到難關,我仍會習慣性做個深呼吸—就像當年站上跳台前那樣,相信經過這池水的洗禮,沒有什麼波浪是不能面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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